别方不定(约稿请私信)

向我灼灼燃烧。

chapter.2

提问:有什么比被亲师父压迫打完白工不给吃晚饭再被扫地出门更悲惨的事吗?


答案是,第二天还得早起领早六的任务单加班。



“具体期限等待后续通知。”


实不相瞒,看到这行字的那一刹那,我差点就把阿莫菲尔德条条框框的律令一股脑扔到堕落峡谷里,然后一把火把卷轴挫骨扬灰。



赐圣者会议上,负责边境防御的约恩提交了会议报告,近些年的魔物侵袭越发严重,平民死亡率上升的趋势快得吓人。北境以外的荒原源源不断地朝内涌上深不见底的黑色火焰,让本就困难的查探巡逻和修补封印雪上加霜,加之瘟疫和旱灾肆虐,阿莫菲尔德的新年大概率不会太好过。


然而按照魔法塔更新的排班表,剩余的这半个月正好轮到我的年假,这些死气沉沉的琐碎本该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我根本不在乎魔物杀了多少人、国库的赈灾粮仓是不是要见底,这些从来就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只想心平气和地享受我的假期,仅此而已。


说到底,我对自己最有信心的三样东西,除了容貌和实力,剩下的就是冷血。足够的冷血意味着心理健康、明哲保身和无债一身轻,它让我能够头脑清醒地置身事外,至于之后选择当看客还是视若无睹,就属于另外需要思考的事了。


但显而易见,我的假期终究他妈的打水漂了。这可真令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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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这可真令人难过。”


在说出这句话后,面对我冷飕飕逼到鼻尖的魔杖,伊特拉略微扬起眉毛,一边大惊小怪着“怎么这么暴力”一边用食指御起魔法屏障将其不动声色地推远。她碎碎念着,摘下架在鼻梁的镜片,长长的金属流苏碰撞桌面,然后抬手从三楼的书架上招来了一本破旧的登记册,“我可是真心难过,狄洛斯,你总这样一上来就准备动手,会伤老朋友的心的。”


我虚假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但你三天前刚在茶里给我下药,打算人为创设一场一夜情。贵馆的朋友原来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伊特拉义正言辞:“爱是自由的,难道你歧视女同?”


我摁住越凑越近的她的下巴,冷酷无情地推远:“歧视。”



这里是马苏科宫殿右翼衔接的一处别苑,皇室直属的医馆正好安置于此,医馆的主人便是伊特拉。同为赐圣者之一,由于她全权负责照料女王与公主的身体状况,可以不必出席逢年过节就要拉人出来溜一圈的赐圣者例会,因此与旁人私交算不上深。至于我与她的关系,抛开那些无厘头的性/骚/扰,我们大概够得着朋友的边,而这天我出任务前例行来医馆领药,刚好碰上了她轮值。



“心碎了,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瞧不起我的性取向,”她假惺惺地抹着眼泪,笔尖在墨水里蘸了蘸,“好吧——言归正传,你都要取点什么药?”


我答:“跌打损伤,活血化瘀,健胃消食。”


伊特拉提笔“刷刷刷”地写下了一串鬼都看不懂的狗爬字,扭头招呼守在门口的药童把我报上名单的药水取来,随即就推着我在桌前坐下,推上来一碟刚烤好的曲奇和热红茶:“女王这回派你去哪,南边还是北边?”



“北边。我的故乡,”我一匙一匙往茶杯里倒细砂糖,“回来的时候有空就去一趟坎斯洛特,要带什么提前说,但是要我扫墓得付钱。”


伊特拉托着下巴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她的墓在哪吗?而且哪里有让现女友替前女友扫墓的道理,我会被雷劈的。”


我头也没抬:“我不是你现女友。造谣赔钱。”


她塞了块曲奇到嘴里,顺手拍掉落了满书的饼干渣,喋喋不休道:“整天三句话离不开赔钱。多少人排着队追我都追不到,给你便宜你还不乐意了。狄洛斯,你个没品的东西。”



我隐晦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余光瞥见她敞在桌面的书,古旧的羊皮纸上像是绘制了数种形态各异的图腾,色泽斑驳,显然有些年头,轮廓的边缘已经在渐渐腐朽。我无意窥探他人的私事与兴趣爱好,所以余光这一眼后本来不该有第二眼,但趣事永远接踵而至。


伊特拉端起茶杯后衣袖的流苏离开书页,被遮挡住那部分图案,是一只纯黑的龙头。


我慢慢眨了眨眼。



从古至今,魔法,剑与骑士,魔物与恶龙,这几个词几乎已经被各路艺术作品和惯性思维强行绑定在了一起,就像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提到一样东西,往往就顺理成章地会和另一样牵扯在一起。纵然阿莫菲尔德包罗万象,这片奇妙的大陆拥有魔法,拥有剑和骑士,甚至拥有成千上万种相貌难以恭维的魔物,却从来没有过龙的存在,连民间流传的任何一本传记都从未记载,真正是干干净净,青史无名。


就好像被谁刻意抹除掉了一样。



魔法塔生物学的公开课由凯勒负责讲授,我刚入门时,课上展出过一块至今未确认物种类别的生物骨骼。我记得那是小半块不完整的头骨,乳白色,截面干净的不得了,简直像某种新开采出的玉石。凯勒告诉我们,这是魔法塔勘测队从北境荒漠带回来的,世上现存已知的,最有可能接近龙的东西。


凯勒主攻魔药科,但副科生物学才是他真正的兴趣所在。课业结束后我因为结课论文咨询过他相关的东西,顺便被恶补了一通近百年人类对于龙这一传说生物的种种研究和猜想。我听得昏昏欲睡,凯勒却越讲越起劲,在我面如锅底的强烈控诉下才不情不愿地放我去吃宵夜,临出门时还不忘再多挣扎几句,生怕我不知道这混蛋老头其实还没说过瘾。



不过说来说去,谁也没有真正见过龙。


所以与其说那是一句定论,不如说是学者充满浪漫主义的猜测和狂想。



我指着那本书:“你在看什么?”


伊特拉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茶点上。她瞟了一眼,说这个吗?从地下室的杂物间翻出来的,被乱七八糟的箱子压着,灰尘比文字都多,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我从她手里接过。书页分量沉重,漆皮浮动着暗暗的纹理,我从第一页翻起,一目十行地翻到后半本。这大概是某位探险家的日记本,里面洋洋洒洒记录了许多魔物和奇珍异兽,其中大部分仍然活跃在阿莫菲尔德的各个角落。有关于龙的部分记述得很少,甚至整本书也就那么一页图腾,还只是大致的残影,只能依稀分辨双翼和利爪,其余通通不详尽。


那页的末尾写道,××日,于北境所观。



“探险家嘛,都有点职业病,喜欢把风化的堆积岩当成未记录在案的生物,”伊特拉显然没把这句话当回事,“这种传说中的东西要是真的存在,早就被研究院那帮疯子逮回来大卸八块了,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传说’。”


我说了声是吗,把书交还给她,对此没什么想法。我对大多数事都懒得有什么想法,何况我还得赶着补齐睡眠时间应付明天的加班,能心平气和地喝完一杯红茶都已经算是可歌可泣。



“你要走了吗?好吧,挚友相聚总是短暂的。分别才是人生的常态。”


我把药童送来的药水装进贮藏囊,伊特拉在旁边咬着不存在的手绢,眼泪汪汪地大呼小叫,好像我不是要回去睡觉,是要去跳炼狱火坑。连守在门口的药童都不止一次用古怪的目光偷偷看她,和我的学生第一次看畸形魔物的眼神如出一辙。


临走前我想了想,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提醒了她一句:“犯病的时候,周围的东西是不会变成空气的。”


她语调仍然黏糊糊的,你在关心我吗?


我在骂你。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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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色高照。


我走在皇家后院的大理石小道。寂静,寂静无声的黑暗,这个世界的夜晚永远一成不变。不远处有夜巡士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医馆还未消散的药草味与树林潮湿的水汽平分秋色,我伸出食指用法术点燃了凉亭旁的小灯,在忽明忽暗的灯火里对急匆匆跑过身边的新人法师点头示意。



只有周遭无人的环境里,我才会后知后觉察觉到眼罩的绑带勒得我耳骨生疼。


不过我不打算摘下来。我并不是打从娘胎起就天生瞎了右眼,但七岁那年起就几乎长在脸上的眼罩,在长年累月的刻意维持下早已成了习惯。可以说是为了我自己,但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


我抬起两指,在指尖聚起一点魔力,轻轻覆在了眼罩前。


“今天有赐圣者例会,虽然一如既往是废话。”我轻声说。


“想喝的酒卖完了,晚饭是凯勒下厨。”


“看到了一本书。阿莫菲尔德也许真的有过龙。”


“我要加班了。”


“……”


我半倚靠在亭旁的柱子上,放松奔走劳顿了一整天的脚踝,有一句没一句漫不经心地闲扯。披风一角被晚风掀起,几缕发丝钻进我的衣领,歪头的时候冰凉的耳坠冻的我脖子一激灵。


喷泉叮叮咚咚,水滴击碎荡漾的月亮,城堡内飘出歌女轻软的余音,我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衣角。前段时日为了赶业绩而昼夜颠倒接任务的后遗症十分不适时地在全身的骨头缝里作祟,无形却粘稠的疲惫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掉了我的呼吸。



还是无人应答。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


我沉默了片刻,缓缓合上眼,重心向后倾斜,轻轻吐出一口气。



刚才我种种,在外人看来甚至说的上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是在向“神祇”对话。


是的,你没有听错。我拥有与神祇交流的能力和途径,在过去十几年的生命里曾无数次重复方才那样的举动,与不知姓名、不知相貌、不知能力的神祇谈天论地、说冷笑话、互掐,以及聊八卦。虽然张牙舞爪的狂妄话我平时也没少说,不过我觉得仍然有必要提及一句,放眼整个大陆,我也是唯一一个能与神对话的人。尽管这位神没有半点与身份相匹配的架子,还是个几乎快被阿莫菲尔德遗忘的倒霉鬼。


而我与他对话所依附的媒介,正是我的右眼。


或者说,他的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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